西西弗斯的神话新解:黄昏下的流浪

人人都在平坦的解空间中流浪。



前面说,西西弗的幸福与忘记诸神相伴地、矛盾地同生。而上一篇,我们虚构着、推测着诸神黄昏的到来,大地上的秩序重构,地狱也取消了管理,对西西弗的处罚亦取消了。那么这时,西西弗该何去何从呢?当世上没有诸神,当西西弗身上的时钟重新开始滴答运行的时候,西西弗斯还能全然不顾的、默默无言的、不曾改变的继续推动巨石吗?


一、假想、理论与生活

一个人总是容易活在自己的假想里。一个人很容易把他周边的环境视为他所在的世界的全部。他假想,他自己所认为的规则,他仅从周边环境学习到的规则,就是整个世界的规则。住在远处的青山,整个世界则丘陵起伏;住在平原,世界是平坦的;在公园里,整个世界树木葱郁,还有假山林立;住在海岛,整个世界孤独又灰暗,火山挑起热浪,生命生发于天地之交中。这样说来人生岂不无望?人的目光所及不过百千米,生命之短如白驹过隙,尘世之大、之熙攘,难以把握,因而,人只如一叶漂浮于大海中,随着浪潮涌动,升起下落,不知所为何。但是总不能至于这么悲观。我们踏着祖先的脚步,从灼热的宇宙中,穿过星云尘埃,一步步的聚合、进化、成长,成为今天的摸样,某个神秘的目标指引着我们,过往的一切经验和理论浓缩指引着我们,我们流血流汗,从大自然的腥风血雨中寻找安宁,又从自身无尽的欲望中找寻激情,一路奔向未来、奔向远方、奔向他方。

我们当然都只活在自身的假想中。这假想,有时候和真实重合,有时候只是虚幻的光。我们从假想中生出理论,去认识这个世界,去解释这个世界,去理解这个世界。抬头看星空,我们想看得更远、更广,想走的更远;人就像一个小孩,到处乱爬,好奇的观望着全新的世界。想看得更细小,看到构建这个世界的基本,分子、原子、夸克,量子理论。想认识我们自己,想知道我是谁、来自哪里,将要去往哪里。我们原为活着而活着,后来想问为什么我们想活着。或许我们是有目标的,但是我们也还在问,那究竟是什么。理论帮我们回答这些问题,帮助我们达成某些目标,同时他帮助我们认识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认识我们自己。这些理论,架设在各不相同的、许许多多的假想(假设)之上。

可是没人能说清,在今天,到底是生活在前,还是理论在前。这很难说清。在远古的过去,当巫师第一次向众人述说魔鬼与天神、诅咒与祝福的时候,对世界的体系性解释就出现了。在希腊时代形成的,庞大的神话体系隐喻了这个世界的某些秘密。天界、地狱与海洋勾勒了人们看到的界限,死亡被接管、福祉被接管,人的欲望被具象化。神话体系即是、只是一种理论体系,它阐述了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是怎样运行的。在今天,我们已经认识到神话中关于物理世界的知识是不真实的,科学才是当今我们察看世界的显微镜和望远镜,因而神话仅仅剩下关于社会与人性的隐喻还有考究意义。过去,生活在理论之前,生活形成了经验,经验总结成规律,规律逐渐变成理论体系。而现在,生活与理论的相生关系已经就纠结在了一起。

我们意气风发。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我们变成了神,变成了造物主。头顶的星空光辉熠熠,它指引着我们,去探索,去征服。我们贪婪的堆叠符号、构筑概念。我们企图一蹴而就地解释整个世界。理论发展不再是跟着生活亦步亦趋,而是犹如飞人在历史之中长跑。潘多拉的魔盒不知从何处、何时起被打开了,涌出来的不是恶的集合,而是无数的阐述、定义、符号与公式。我们生活在一片符号之海中。并且我想,这不是一片可浮人身的死海,而是羽毛皆沉的轻松之海。符号是如此之轻,轻得毫无意义,轻得虚无缥缈,轻得人一旦踏入必将沉溺。生活,在一片符号之海中,我们不断地往下沉,不断地在水中拼命扑腾,扑腾着,并且发现几根浮木、一些岛屿,他们是符号的实在化,他们是人们竭尽全力而得来的好运气。可是大多数时候,只能无望地等待着,幻想着。当然这一切只是因为,假想本就是一道虚幻的光,他指引着我们,在这海中不断地扑腾、追逐,间或的发现一些栖息之所;可是大多是时候,我们失去信心又失去希望,终其一生也见不到他方的岛屿,带着血红的泪沉到海底,或成珊瑚成岛,或成等待着被挖掘考古的化石。

如果我们把一切抽象化,那么我们的生活总是某种思想理论的反映【待增补】


二、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自愈

西西弗永远也忘不了他开始流浪的第一天。

宙斯宣布中央神祗解散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蓦然变得松散,须弥间,整个世界又重新变得实在。地狱西方的夜空挂着一轮圆月,西西弗刚刚把巨石推上山顶,可是下一瞬,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他仿佛以为是时间静止了。巨石安静的停留在了山顶之上,犹如它几万年来尽职的向下滚动,如今它不在向下滚动。凉爽的夜风吹过,西西弗渐觉身上的汗水冰冷,他忽然有些眩晕,千万年的劳累与疲倦在这一瞬间被全然释放。对巨石而言,它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对西西弗而言,他已经没有了归处。他就是这千万年间被诸神体系捏得极其松散的一切中的一份子,失去了系统的规制,他却没有重回实在;同时,他又是这千万年间被捏得最紧致的一团,失去了系统的铁钳拿捏,他却再没有放松下来。

时代当然是永远向前的,它无情、冷漠,从不回头。但不是每个人都步调一致、思想一致,有些人喜欢玫瑰,有些人喜欢白菊,但过度符号化的后果是:玫瑰常显高贵,菊花就只得吸收路边的烟尘。【逻辑待增补】但这恰恰说明人的欲望总是不自觉地成为车轮,成为时代,而后碾过一切立定的人。意思等同于共产主义并不是由于人的自私而无法实现,而恰恰是由于人的自私而必将无限趋近。这并不是说这世上原本有什么预定的方向,只是,很不幸的,只有最轻松的道路上的那一群活了下来,余下的都掩埋在了历史的尘埃里了。对西西弗来说,神权时代的结束,留给他的是无尽的寂寞,是孤独与焦虑,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过分自由的自由。在这自由中,他不知所措,过去千万年的惩罚锤炼了他的世界观,这种世界观原本十分坚固——在只有惩罚的世界中,在只有刻定轨制的世界中。但是,困难的并不是坚定,而在于变化。

【解释 有些人喜欢接受、解释、合理化,不喜欢反思。】

【房思琪的乐园 相关想法】

他坐在山顶憩息,望着远方的冷月,恍惚间,他瞥见了向他隆隆滚来的历史之轮。那是他的记忆,那是他的感官,那是他的欲望。那些是作为人的他与所有其他的人都必定共有的东西。他起身了。因为你很难假装自己还活在森严的神权的管制之下,这种自我抚慰的小游戏他已经玩了几千万年,他得到过自己的真理,他悟到过自己的道,他证得过自己的果,这些真理为他千万年的惩罚生涯奠定了幸福与安宁的基础。但是在中央神祗崩塌的那一刻,一切都是如此的脆弱。更进一步来说,本来无一物,所谓的恒定思想又算何物呢?不过句句妄言。我们本来就如在大地游荡的幽灵,身无定所,千万年其实也就一瞬,稍稍前行一步,导数的零点、平常的谷点轻易就被越过。在方圆百米的山上,是谷点,是恒常的寂静、寂寞、平静、安宁;之外,是未知,是跌宕起伏,是另一个谷底,又或者是另一个平坦的解空间。

总而言之,他向对面的高加索山走去了。


三、重影的高加索山悬崖

走出去,是从无到有。去往高加索山就是从零到百分之五十,那是他熟悉的山地,因为这是他推巨石的山附近最近的一座山,它很高,所以有时候会挡住部分落日的昏黄与夜月的惨白。那是他的世界里的一点点干扰,一个突兀的凸点,他能看到,只是无法走去。它就像一根细小的针,细微地钉在他的心上,难被察觉地召唤着他的欲望。第一天,他想去这山上走一走,去往绝对的未知之地之前,他需要一点点缓冲,需要开始第一步、小小的一步探索。

在去往耸入云端的高加索山山顶的路上,西西弗开始意识到其实日日夜夜留在罪罚之地推动巨石是多么的简单。简单得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脑袋,只需要足够监察手和脚运动的一小节脊椎就行了。简单得,不需要面对黑暗森林,不需要小心恶狼,不需要防备秃鹰,不需要辨别毒蘑菇,不需要做记号以免迷路,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在休息的间隙去困惑。留在罪罚之地,是一种思想上的极端环保主义,是绝好的为人为己,是无上伟大的无私奉献。

前情未知的道路总是有些难走,更何况在这一座重影的高加索山里。一开始,西西弗以为是自己目光太过短浅,是由于日日盯着沉重的巨石,造成了自己的近视和散光,造成了现在的怪异景象——实际上自他进入山中之后,他看到的一切都是重影的,是双份的。

受罚:盗火者

正午十二点,西西弗斯到达了高加索山顶的悬崖边。

这里立着一个十字架,上面钉着一个全身赤裸的人。走近一看,是一番略为可怖的景象:十字架上爬满了长着利牙的毒蛇和黄豆大的蚂蚁,他们仿佛从根部地底爬上来的,又仿佛是从十字架内部涌出,毒蛇不断吞食着蚂蚁也不断地噬咬着十字架上的人,又有蚂蚁从人与蛇的身体中噬咬破出,总之就是无尽的轮回。这是惩罚的另一种形式。

我是神话中另一个重要人物,普罗米修斯。毒蛇和蚂蚁的努力已经让我的大脑受到不小的损伤,诸多重要的历史记忆都遗失了。不过有两点我记得清清楚楚,一、我没有盗火,这是我所受的一切惩罚的荒谬性的基础,二、我喜欢吃烤肉,这就是我会跟天火扯上关系的最直接原因。

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么?作为地狱哲学界的大师级人物,关于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的故事,西西弗简直了解得不能更了解了。故事的任何一个细节,他都细细阅读过,一一考究过。一个跟西西弗本身的故事一样悲壮的故事,一个关于启蒙的故事。这个故事成为真实的事实如此的当然,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被刻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了,就像经过了睡眠教育(《美丽新世界》)一样,有些陈述不需要证明就自指正确。

我很喜欢吃烤肉,「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烤一肉:分两步,舌尖从下往上,再从上颚往下向嘴唇伸出去。烤。肉。」

当一个人很想吃烤肉他又吃不到的时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不过我算是十分幸运的。毕竟我是从泰坦旧神时代走过来的,借一个天火并不难,我只是用来吃一顿烤肉而已。事情的原委就是这么简单,我走在人类的大地上,突然想吃烤肉了,所以我借来了天火。烤完肉以后我就把天火还回去了。我不知道我的悲壮故事是从何来的。我觉得是宙斯被圣母哄骗了。

人们需要一个牺牲的象征,需要一个悲壮的符号。我是否有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奥林匹斯山有这个需要。从这个角度来说,宙斯可谓是老谋深算,至少为奥林匹斯山那帮老东西续了至少三千万年的命——用我这个悲剧英雄的三千万年自由。朋友,你又何尝不是这样一个角色呢?奋斗!奋斗!奋斗!!! 你的故事就是天地间一切奋斗的意义的象征。而看似象征启蒙的我,普罗米修斯,其故事就是天地间一切自我认知的象征——自我否定。

人类需要我为他们盗取天火,而不是他们自己上奥林匹斯山夺取,甚至不惜舍弃生命。你明白吗,西西弗,他们需要我,人类需要一个「他」,他者,英雄,偶像,雕像,雕塑,亦即等同于,人类同样地需要奥林匹斯山那帮蠢货,至少三千万年前是这样的。这是宙斯们得以存续的初始点。

想象这样一个景象,西西弗,无数个西西弗斯合力抬着一整座奥林匹斯山,不声不响地、不闻不问地向前走去,向未来走去,向永恒走去。西西弗想,这就是我推动巨石的意义所在。普罗米修斯的故事阐释了宙斯们为何得以存在,而我西西弗斯的故事解释了是谁在推动整个诸神体制使其得以延续。

探索:自杀录

# 另一个烤肉爱好者

与此同时的凌晨一点,西西弗斯到达了高加索山顶的悬崖边。在这里有普罗米修斯的第二个故事。

西西弗走近悬崖边,发现有人正在烧烤,一看,是一个人正被绑在架子上被烈火炙烤着。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这世上谁又不是正被烈火灼烤着呢。架子上的那人看到西西弗走近,迅速攀谈了起来,于是西西弗又重新认识了一次普罗米修斯。

烈火正把他的皮肤烧焦,把他的肌肉融化,油脂和血水不断地往火堆里滴,溅到火红的木炭上滋出一阵阵欢快的声响。

今天我是一块烤肉。每当月满我就要上一次烤架,新月初上时进一次汤锅。西西弗才想起,今天是七月三十日。为什么你一定要上烤架呢,这样为难自己?西西弗问。为难?我只是感到饥饿罢了。你要吃掉自己吗,因为饥饿?不不不,我只是饥饿罢了,所以便将自己置于烤架之上,我并不食用自己。那么这是某种仪式吗?仪式?我并不需要仪式,我只是饥饿,但我不需要饱腹,所以不需要仪式。只有你才需要仪式,西西弗斯,因为你需要在下山的路上感到满足。

慢慢地他身上的油脂已经燃烧的差不多了,血水也几乎被蒸发干净。一具焦黑的骨架在火中旋转着,燃烧着。

你是被惩罚了么?在悬崖上,或者现在这种烤刑——呃,仪式中。宙斯要惩罚你,让你痛苦么。没有这样的事,我在这里已经三千万年了,宙斯一次没见过。三千万年前,我在这里静坐,有一天,我想要吃烤肉,那种渴望特别强烈,以至于我完全没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任何事物,包括菩提树和摩罗;或者说,我意识到吃烤肉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饥饿,仅对烤肉而言。于是我借来了天火,将自己变成了烤肉,事情就是这样而已。

普罗米修斯那焦黑的骨架完全被烧得通红,烤架上那一具,和烤肉无关了已经,只像是一具正在锻造的金属骨骼躯体。

那你除了上火入汤,别的时间是如何度过的呢?实际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就像你,每日畅快轻松的推着巨石,有些人则日日夜夜被毒蛇噬咬,而有些人则天天想着如何延续自身。千奇百怪,平白如常。有关烤架和汤锅的工作只是我的日常消遣罢了,我的主要工作是探索在地狱语境下的自杀概念及基于无限轮回的自杀快感产生途径的研究。亦即是对有关自杀的问题进行详尽细致的研究。

# 自杀是唯一严肃的哲学

一般而言,在地狱中人是很难再度死去的,而对于那些因被惩罚而永生的人来说更是如此。一个人如果入到地狱之后再堕轮回,或者直接灰飞烟灭,那是最好的,因为一切都到此为止了,一切的美好和痛苦都不再留在回忆,个人就像返老还童,重回婴儿般的纯真状态,即使婴儿也并不纯真、童年并不美好烂漫。什么是无聊?无聊就是再无尖峰的心电图,是没有呼喊的过山车,是沉落再沉落的黑暗之心,是宇宙最末的热寂。永生不死的最大敌人就是无聊。这是永生界极需面对和亟待解决的问题,因为可预见的无聊以及可预见的无能为力是最令人绝望的,它把一切都导向了类似于虚无主义的东西。对于有限的生命来说,自杀是唯一严肃的哲学。加缪部分地解决了它,现在我将它作更完整的补充。

我首先想谈哲学的现实本质,即使其实思考是一种必须之中的必须,根本就不需要提倡和强调其功利性,以及思想是什么。有人问,为什么你那么喜欢关于道德、思想和政治的东西?答曰:没有喜欢,一切都是生活必须,且不可忽视的必须。那你说不喜欢政治者是忽视生活?答曰:显而易见,不言自明,远离政治正是一种政治行动、厌恶政治即是一种政治思想,否认道德即是一种道德选择。我喜欢思考吗?我喜欢哲学吗?其实,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热爱哲学的理论主义者,我向来都是一个热爱实在、否认神秘的极端急功近利的实用主义者。本文便是轻飘飘的实用主义哲学的高度浓缩。未经思考的否认,是一种懦弱的逃避,这是我对那些不爱思考的人的终极评价。

古往今来的自杀的人有无数无数,古往今来自杀的方式亦有无数无数。从目前可见的资料,自杀行为几乎全部都来自于人界的生人,没有地狱中人自杀的记录,更没有永生的人试图自杀的记录。自杀的动机可以不论,因为一个人有权选择如何去生,也有权利选择如何去死以及何时去死。死有死的懦弱,生有生的勇敢;生有生的懦弱,死有死的勇敢。我想当前的所有文献都没有指出这种死亡(有限生命的永远中断)的这个含义:一个最后的答案。对于生人而言,人生有限,你总可以找到一个最优解,在人生的范围内。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无聊的数学知识?答曰:事物的本质不因我的不承认而有所改变。

「一个最后的答案」,从这个表述中我想表达的是「有限生命的自杀的不合法性」:根本不存在什么最后的答案。这种不合法性是自杀的内在特性,不因现实情况所造成的实质坍缩而改变。

但是对一个永生的人来说,他就麻烦了,如果你对於最优解的性质一无所知,那你很难找到最优解,有时候找到一个局部最优值就不错了。但更麻烦的还有,未来的一切还未经历,即使知道当前此前的一切情况,也很难预测未来的情况。一个应对方法是强制周期性,将正无穷的周期变为一个可期的区间,那么就只需要在这个区间内寻找最优的值。另一个方法便是本文关注的自杀,这种死亡首先是对于自我的一种肯定,就像选择生活方式一样,因为永生者死亡的不可死性,不同的自杀就是自我选择死亡方式。如果说自我选择的死亡方式不是一种价值观和思想的话,那么生活方式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么高端和优雅的生活方式又算得了什么呢?其次,这种自杀(无限的生命的一次暂时中断)还表示:一个当前的答案。这个答案是阶段性的,对于永生的人。这个答案会不断地更新,不断地改进,不断的提升。它将不断地被承认、否认、离弃、拥抱、屠杀、构建、失败、光耀。

将生命延拓到无限的范畴,我们旨在讨论在已定的虚无本质中如何寻找生命的意义。

# 七日谈之煎熬

第一日:《求诸己》 于无尽的寒冷中,火焰摇曳,震荡扰动,于是虚空中出现一张嘴,它开始咀嚼烤架上通红的骨躯,它每吃一口这个躯体,就从虚空中生长出一截新的身体来补全这张虚空的嘴。一刻钟过后,它饱餐了一顿,然后它变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他,普罗米修斯。

第二日:《我》 烧一锅滚烫的热汤。按照一个印度少年教的方法,他在汤中静坐九九八十一天,身上的血肉不断被热汤滚烂融化又重新生长。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天女从彩虹中探出头来撒花,他从汤锅中站起,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说:「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第三日:《自恋》 他常做一个梦,梦里是他的爱情。在一个长满水仙花的水池边,她背对着他,他为她歌唱。歌声悠扬、逍遥、激昂、低沉、失落、梦幻、沉重。他只见过她的背影。有一天他再度入梦来到池边,没见到她,于是坐到池边细看自己的倒影。忽然,他听见自己的歌声。

第四日:《粉碎偶像》 年轻的时候他信奉中央雕像和他们的墓志铭。他认为他们的话就是某种最优解。但是有一天他喝了一樽甜美的酒,中央雕像便轰然倒塌,他们所有的话也如粉尘石碎般支离。他热爱生活,生活的终极法则却遍寻不获,墓志铭被抽离后的空虚得不到填补,于是他杀死了自己。

第五日:《厌恶现代劳动》 辛劳了一生,他终于死了,得到了永恒的休息。他的信众敬仰他,用裹过法老的抹布将他的尸体裹起来,吊在高加索山上,七天后,他复活了。复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为他裹尸的信徒杀死,信徒的名字叫犹大。

第六日:《禁果》 他变成了毒蛇,溜进了一个没有围墙的花园,里中郁郁葱葱,鸟语花香。忽然见到一个溪水潺潺的石缝,他钻了进去,一路游走,突见一丝光亮,出去之后是一个苹果树下的树洞。一个男孩一手抓住了他,倏地它变成了一颗苹果,被送给了树下的一个女孩。女孩咬了一口,吞下去,之后他就被诞生了。

第七日:《撕裂黑暗》 他成长于梦之国,在M78星云。有一天,光之塔熄灭了,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与冰冻。为了看见前方的路,他点燃了自己,光亮照耀着他的道路。八分钟后,他熄灭于无尽的寒冷中。

尾の声:《永恒的前进》 西西弗,这与你被罚着推动巨石的故事有着天壤之别。我是真正的选择,我选择被架在火上,被浸到锅中,我受着永恒的煎熬,但同时我又在每次融化中重新生长。而你只是在不断的行动中一动不动,你只是承受痛苦,并在承受痛苦中假装自我选择。你选择了寂灭般的永恒,而我选择了不断崩溃又重建的永恒——永恒的前进!


四、中央雕塑们的墓志铭

via:《苏菲的世界》


五、通往圆满之路

本来无一物

走出中央花园后,已经是幽静的午夜。他倚在出口的石雕下,望着空中的明月、闪烁的星辉,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梦,他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很长,甚至跟他出生的时间一样长,可能更长,他又重历了一遍他的过去。过去却又很模糊,带着某种温馨的暖色调,梦里的所有人都和蔼可亲,最后一眼里,每个人都向他挥手、挥手,嘴里都说着再见、再见、再见。他恍惚也听见那山上的石头,再向他挥手,再见,辛勤的象征。那些中央雕像也在向他表示不舍,再见,可爱的小木偶。其实他何尝不想回过头去呢?没有人不眷恋过往的时光,因为「幸福的本质就是重复」。可是很难、很难。要明白有些东西是由不得自己选择的。月亮受着引力的规制,围绕在地球的周围,这并不是因为月亮对地球有什么感情,而是不可抗拒的物理规律。事物的本质不因你改变角度而有所改变,改变角度能且仅能帮助你去更充分地认识事物。他已经 不可遏制地 变成了一粒水中的粉尘,这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西西弗斯的、同样也是任何一个人的本质。布朗运动,一种无规则的运动,一种原始的运动。我并不是要聊一个关于 放纵 的故事,朋友们。

我是要聊一个「放弃枷锁」的故事。我们应该了解某种恐惧,我们也不得不放弃某种恐惧,作为一个正常的现代公民,作为一个存在的人,甚至作为任何一种意义上来说的不管是什么东西的存在。这种恐惧是:害怕失去了缠在我们颈上的铁链,害怕自己为 绑架我们的人 所抛弃,害怕再没有家长族老来指导我们的生活,害怕失去规制后自我的迷茫,害怕混乱所带来的奔溃与未知。我并不想聊个人个体在其有限生命所要面对的困难和所能做出的努力。我想我是一个乐观得有点过分的人,一种模糊的乐观,一种原则性的乐观,一种并不考虑短期的、小范围实际情况的乐观。我并不关心单个个人怎么选择,我并不关心仅单例的个体如何思考。我无需听到:「我考虑了现实情况,我愿意。」、「我乐意去忍受。」,等等。

一个人的命运又算得了什么呢?如果那个人并不珍视自己的命运。一万个人愿意忍受,一亿个人愿意默默承受又如何呢?十亿个人还在摇摆飘荡又怎么样呢?十年的愚昧又怎样呢?二十年的停滞又怎么样呢?七十年的王朝更迭但臣服依旧又如何呢?九百年的黑暗又如何呢?一千年的不开化、不自信又如何呢?

从某种角度看,这都不算什么。悲剧地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熔炉,盖莫能逃;不悲剧地说:对于一个整体的「人」来说,这个「人」是空间上的所有人和时间上的所有人的集合,一切都在前进,「人」不可能永远接受他不可能永远接受的东西。这个不悲剧,就是我的自信所在。一切都在前进,这就是我的超大范围超长时间尺度的原则上的乐观,当然,这乐观也自然地包含了对可见现实的悲观。

事物的第零准则是「全无所谓」。

我应该如何生活呢?原则是什么呢?我想首先应当建立一个零层基础,那就是:一切是没有原则的。从自身抽离,整体地看,所有的事情都是没有原则的。他不囿于感情,也不囿于理智。风雨雷电是没有感情的,他也没有理智,他只是按照自然规律,就这样发生了而已。它并不实现它自己,它就是它原本的样子。在一个宏大的图景中,其实我们完全没有地位,也完全没有力气。在这个图景中我们不是我们自己,我们只是一颗钉子,我们是尘埃,我们是一枚螺丝,我们是一滴水,我们没有名字,我们没有灵魂。在基础之上,在这个图景之中,我们要建立我们的核心原则。

成为自己。

宏图之中,是一片的虚无,那里有我们的位置,却没有我们的地位。如果我们仅仅活在宏图之中,那么我们就是虚空的同义词,那么我们就是被顿悟的本来无一物,那么我们就跟没有存在一样。想象一个中央花园里的雪白的雕像。他在那里静静的呆了千万年,岁月在他身上蚀刻,蜘蛛在他怀里结网,他是实在的,但是他也是空虚的,它存在,但是就像从未存在过。如果我没有抚摸过他的脸,它就不存在吗?当然不,那是唯心主义了。但是存粹的雕像,他是如此的光滑,任何意义都不可能附着在他的身上。没有观察者,它的存在就是无意义的存在。两座面对面的雕像,它们存在,他们面向着对方,但是这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面向的意义。物理世界从来是寂静。它不冷酷,不热情。它如此而已。对「我」而言,它就是寂静,是空空如也,是一无所有,是绝对零度,是毫无意义。「意义」两个字,我把它退化成「意思」。寂静是没有意思的。

我成为我自己,所以我要赋予一切意义。或者,我让一切有其意思,所以我成为了我自己。宏图、物理世界,是空空如也、本无一物的,可是「我」不是。我是包容,我是欣欣向荣,我是繁复,我是绞缠,我是和风,我是彩虹,我是饮料,我是面包,「我」是圆满。

我们应当想起那个轻快的旧梦。在那个梦里我们只有第零准则这个基础不能洞穿。我们没有枷锁,没有自我蒙蔽,没有迷乱,没有崇拜。在那个旧梦里我们从不恐惧,因为我们一无所有、无物可失。

熵减:劳动,向有序前进

我们从这句话开始重拾原则,这句话是人的生命的起点:

成为自己。

必须赋予人的特殊性,在考察人的平凡性、自然性、动物性之后。必须承认人的人性,否则人的生命就毫无意义。这个物理世界既不残酷也不温情,这个自然世界没有人性(某种,或残酷的,或温情的)。但是人必须有人性,也必定有人性,否则一切无从谈起。观察那些鼓吹人的动物性,鼓吹生存至上,鼓吹丛林法则,鼓吹黑暗森林的人,可以发现其实他们也恰恰反映了人性——其懦弱、懒惰、屈于恐惧的部分。一个茫然的人总是容易至于疯狂,或疯狂地向上,或疯狂地向下。我要说的是,以过于简单的眼光看待事物总是很容易出错的。

人的生命就是这样度过,在无序与混乱中探寻秩序与规律,在全无所谓中探寻必然如此,在经济性的背景下探寻非经济的意义,在黑暗森林中开辟光明的灯塔,在寂静的自然中建立喧闹的游乐场。从这里,我们找到了人的生命的意义,得到了生活的核心原则,成为人类自己。

我们来随意地引述一下严谨的物理学中的热力学第二定律:

热力学第二定律(Second Law of Thermodynamics)是热力学的三条基本定律之一,表述热力学过程的不可逆性——孤立系统自发地朝着热力学平衡方向——最大熵状态——演化,同样地,第二类永动机永不可能实现。定理的 克劳修斯表述:不可能把热量从低温物体传递到高温物体而不产生其他影响。定理的 开尔文表述:不可能从单一热源吸收能量,使之完全变为有用功而不产生其他影响。

以及熵增加原理:

熵增加原理表述为:热力学系统从一个平衡态到另一平衡态的过程中,其熵永不减少;若过程可逆,则熵不变;若不可逆,则熵增加。对于一个孤立系统,其内部自发进行的与热相关的过程必然向熵增的方向进行。而路德维希·玻尔兹曼对于熵的微观解释——系统微观粒子无序程度的量度,更使这概念被引用到物理学之外诸多领域,如信息论及生态学等。

熵增原理本身有其严格定义和适用范围,在这里,我仅仅用其表述关于秩序和混乱的一般性断言,避免我自己陷入为一个给定的结论找寻毫无逻辑的支持的尴尬境地。秩序就是前进,混乱就是衰败。

生命是这样一种形态:它通过追求熵减表达自身前进的欲望,又以必然的熵增显示自然而不可抗拒的衰败的悲剧。

人的生命、成为人类自己、人性,这些东西我们如何去反映呢?我们是否会有时候或者永远地丢掉这些东西呢?答案是,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不可遏制地正在实现人性,我们就不可遏制地成为人类自己,不可遏制地表达自身的欲望。

让我们来复习一下西西弗斯作为人的故事。他被置于一个艰苦的境地,被置于一个悲惨的境地,被置于一个一切已然被决定的境地。在一个动态的故事中,因为他看不到前路,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同时也因为,他能看清一些方向,他能知晓一些信息,他做出了某些选择。为了得到平静,他选择过许许多多的思想理论,为他眼前的生活提供某种阐释,也为他作出影响未来的决定提供支撑理由。这时他正在不可遏制的表现向前的欲望,通过明确的直面痛苦,通过锋利的思维的自我穿刺。他也做过这么一个选择,以生命的悲剧性为火炬,以人对环境无能为力、一切不可改变奠基,他努力成为一座雕塑。他努力地完全融入那片寂灭的天地。他收回目光,他屏住呼吸,他闭塞耳闻,他止住心跳。第一,如果他成功了,那他的成功就失去了意义,寂灭只是无理智无感情地展示他自身,没有意思;第二,遗憾的必然,他失败了,这失败使他通过逃避展示了人性的软弱和无知。岁月何其漫长,生命何其短暂,我们的力气又是多么的微弱,微弱得难以达至绝对的圆满。「求之不得」的可怕,在岁月中显现,我们每个人都被死亡吸引着,死亡意味着再无须求知,意味着一切失落的消逝,意味着我们不会再遗憾,意味着我们不再会感到无力和渺小,烦恼随之而去,这是寂灭,这是一种假性的圆满。这也是一种暂时性的圆满。微风和煦,春回大地,总有一日西西弗斯会醒来。他将从失败中醒来,他将看到可笑的自我,他将迎接雾霾重重的未知的未来。

但是,我们总是在走向新秩序,我们总是在不断地进步,我们总是在不可抗拒的成为人类自身。同时我们应当知道:

在一般情形下,不存在这样一种秩序,它的获取不需要任何代价。

成为人类的代价,我把它叫做劳动。劳动,我以其必要性来导出各种行动的必要性。通过劳动,人的意欲和人外在的世界才连接起来,通过这种连接,人得以表达自身。 只要一种行动意欲表达自身成为人类的欲望,那么它就是劳动。一种消极的行动,也将以其无效性、愚蠢性、懒惰性,反向表达生命不可遏制的向上、向前和向外,就像生命以死亡赋予自身以意义,在某种程度上。

保持身体机能良好

为了能够通过劳动去表达我们自身,我们首先要去了解现实,这是保持身体机能良好的必要。但是我们并不需要敬畏现实、害怕现实。我们需要的只有:了解现实和改变现实。改变一切可以改变的事物,这是我们不可遏制的欲望,稳定之欲望则因为避免倾覆而暂时性地调和它。前进!前进!前进!!!不可遏制的前进。在这之前,我们去了解现实,保持身体机能的良好。

不要再用咖啡驱赶疲劳,想想最近是什么事情让你觉得力不从心。

人首先(但不是最终)是一个动物,是一个物理世界中、自然界中的生物。生存是生命的第一要义,尽管我们现在为止并不知道为什么,总而言之这是第一要义。作为生物的人,需要以符合生物性要求的方式去维持基本的生存。但是这不是最原始的基点,最原始的基点是第零要义:人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仅就一个存在自己本身而言,如果它并不意识到自己存在,那么某种程度上来说死亡就并不可怕、没有意义,生命也就无所谓。设想一下如果一个人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虽然他还是一个人,但是实际上死亡对他自己本身而言又有什么威胁性呢?所以对人而言,生存本身并不再是目的,而仅仅是一种必要;感觉到存在本身,才更接近一个「人」的目的。将生存本身供之于无上的地位,这是不必要的。但我并不是说去无视生存的困境,不作保障和改善。现今这个时代,物质保障已经足以让地球上的每个人都能够生存下来,但是饥饿、战乱和贫困依旧萦绕在这里或那里的土地。我们有必要去改善所有人的生存环境,我们需要去改善贫困的环境以及消除饥饿,这是不用置疑的。在此我只主要批判一种将人的动物性置于至高地位的唯生存论观点。

生存本身并不再是目的,而仅仅是一种必要。这种表述旨在:既解放我们作为人的目的,又同时强调人的生物性的必要性。生存这个词太过宏大而令人迷茫,太过壮丽而令人眩晕。为此,我将生存重新表述为:保持身体机能的良好。我们所要做的,其实仅仅是保持身体机能的良好,而这不必把「生存」二字置于价值观中如此之高的地位,就像无须将「金钱」置于价值观中的无上地位一样。

保持身体机能的良好,仅仅是因为劳动对身体机能的要求。它包括保持足够的睡眠、适量的运动和适度的饱腹。

保持身体机能良好,是指维持一种最基本的生活方式,实践一种被选择的唯一的生活方式。实践一种最基本的和最应该的生活方式,是「成为自己」的开始。

直面恐惧和困难

一种恐惧,对应一种困难与无知的糅杂。【恐惧的原因、作用、想象性质,】

【困难的基本可解性。】

使用意义明确的词语

为了生活的逻辑更加一致和合理,我们需要使用意义明确的词语来表述关于生活的问题,因为歧义总是容易造成混乱。包括用意义明确的词语来表述生活的目标、生活中的问题、生活中的感受。也许这并不是说每一件事我们都可以有一个明确的表述、每一个困难都有一个必将知道的最优解法,但是我们应当保持清醒的原则,不应为了暂时的轻松而拥抱永恒的愚昧。

愚昧也包括愚昧的忧郁。有时候我们问了一个什么也不是的问题,然后我们焦虑一些似乎不存在的东西。并且我们不加以努力,把模糊的焦虑清晰化,沉溺于模糊的忧郁中。

焦虑问题

via:《社会学的想象力》